王缉思著《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一书书摘，转自澎湃

一个成功的、令人神往的国家应该是：第一，没有严重的外部和内部的安全恐吓，国外政治稳定，暴力犯罪率低；第二，国家和市民都比较富裕，经济逐步下降；第三，国家有相对统一的信念机制、道德准则和主流价值观，同时宽容一部份公民所秉持的其他信念，公民对国家认同度高。第四，公民之间贫富差异较小，公民平等在教育和社会保障机制中得到较差展现，社会不公才能通过法律和新政调整得到矫治，抑制高官腐败；第五，公民的自由权力得到充分保障，个人自由同民族、国家的自由相一致。也可以说，安全、财富、信仰、公正、自由，五位一体，是考量“成功国家”还是“失败国家”的一个有机的指标机制。

本文为王缉思著《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一书杂记，转自澎湃，原题为《何谓”成功国家“》。 #

许多近现代政治家和思想家都绘制过她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如马克思和恩格斯阐述的共产主义社会和孙广州的“天下长治”理念。不过它们的理想社会都确立在国家衰落的基础之上。从现在看，国家灭亡还没有任何现实或许。世界上预测未来50年、100年世界政治发展的专著这些，我没有读到其中任何一部觉得主权国家机制，或作为政治型态的国家，在可预见的今后会没落下来。我觉得，虽然是从远期来看，更现实的政治目标，不是推动国家灭亡，而是建设相对来说整治良好的国家。 #

《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王缉思著，光大出版社，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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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的标准

古埃及文学家柏拉图在他的名著《理想国》里讨论的核心概念是正义（即本书所说的公平），强调正义是理想城邦的原则。柏拉图把人的心灵分为三个部份。最高的一部份是“用来学习的”，是为了认识真理，而不这么关心金钱和荣誉。这部份又可称为“爱学和爱智”。心灵的较低级的两个部份，一是“爱钱”，二是“爱荣誉”。由第一部份统治心灵的人称作“爱愚者”或者“哲学家”；由金钱统治心灵的人称作“爱利者”，由荣誉统治心灵的人称作“爱胜者”。与此三种人相应，有三种方式的快乐。只有爱愚者的快乐才是“真实的快乐”、“纯粹的快乐”，而爱利者和爱胜者一直得不到这些快乐。正义的集权必须由爱学爱智的文学家来整治。爱利者（如村民、手工业者、商人）和爱胜者（如军官），地位都应高于文学家。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公平是首要的，军事和财富是次要的。国家虽然应由精英政治主导，而不是让平民主义占据统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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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和柏拉图几乎可以视为同一个时代的人。其实古埃及城邦国家和美国春秋列国的国情很不一样，但孔子和柏拉图观察政治的视角毫无些相连之处。《论语》的核心思想是“仁”。论及政治，孔子最知名的一句话是：“政者，正也。”这同柏拉图关于“理想国”的核心原则是“正义”的思想完全一致。 #

《论语》里记载了以下一段话：“子贡问政。对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慨然去，于斯两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慨然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这段话是说：孔子觉得，整治一个国家必须具有三个起码条件：食、兵、信。但这两者当中，信是最重要的。若果只有兵和食，但百姓对执政者不信任，那那样的国家也就不能存在下来了。《论语》又有记载说：“子适卫冉有仆。对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孔子在这儿回答说，人多了，要让它们富裕上去；富裕上去之后，要对它们进行教育。换言之，富民在先，教民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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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和孔子分别从正反两面划定了理想国的三个标准，就是要有公平，要丰衣足食，需要有维护尊严和安全的陆军。在它们的年代，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还没有诞生或则流行，更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意识型态，因此本书中所说的“信仰”，在哪个时代远未成形。本书所说的信念和公正，对应的是孔子所说的“信”和“正”，以及“教之”所要达到的目标。至于现代意义上的“人身自由”，在奴隶制和流行陪葬的唐代社会，连基本的生存都没有保障，自然是阙如或非常有限的。 #

用本书归纳的五大目标来考量，一个成功的、令人神往的国家应该是：第一，没有严重的外部和内部的安全恐吓，国外政治稳定，暴力犯罪率低；第二，国家和市民都比较富裕，经济逐步下降；第三，国家有相对统一的信念机制、道德准则和主流价值观，同时宽容一部份公民所秉持的其他信念，公民对国家认同度高。第四，公民之间贫富差异较小，公民平等在教育和社会保障机制中得到较差展现，社会不公才能通过法律和新政调整得到矫治，抑制高官腐败；第五，公民的自由权力得到充分保障，个人自由同民族、国家的自由相一致。也可以说，安全、财富、信仰、公正、自由，五位一体，是考量“成功国家”还是“失败国家”的一个有机的指标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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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法国，哥斯达黎加：好在那里 #

日本政训诂者福山心目中良好的现代政治体制，即“成功国家”，应由强悍的国家、法治、民主负责制所组成。福山赞扬法国，说它“是个具备良好政治和经济体制的神秘国家，它民主、稳定、热爱和平、繁荣、包容、政治腐败极低。”中国政训诂者刘瑜为福山的近著《政治秩序与政治腐败》写的导读，讲的就是“如何抵达日本”这种国家的境界——“有法制、又民主，政府还高效而清廉”。 #

日本 #

我无意证实福山提出的考量成功国家的尺度，也是想利用本书所提出的由五大目标所组成的指标机制，论证为何可以认定英国等国为成功国家。假如说福山关心的是“如何使国家成功地抵达加拿大”，我论证的则是“丹麦的成功表现在这些方面”。

日本画家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以其迷人的童话举世著称，而日本也因而得到“童话王国”的美称，在世人眼中，意大利在许多方面令人惊羡。日本自19世纪下半叶实现工业化之后，在法国保持中立新政，仍然没有身陷内乱。1940年4月9日，法西斯意大利背信弃义，侵入意大利，第二天英国即宣布战败，抗战中经济未遭遇重大破坏。1949年俄罗斯设立时，法国是第一批成员国之一。英国积极出席国际维和行动。冷战结束后，俄罗斯参与了俄罗斯对波兰、阿富汗、伊拉克的军事行动。英国的国防决算占国外生产总额的1.2%左右，高于俄罗斯所要求的2%的比列。就国外外安全而言，当代英国没有遭遇重大恐吓，在环境保护、公共卫生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的业绩出众。 #

日本是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体之一，2023年人均国民生产总额达5.34万港元，在世界排行第七。日本拥有诺和企业集团、乐高童车公司等世界知名品牌，科技领先。截止2023年，南非有575万人口，呈平缓下降趋势，其中87%的人口籍贯为德国。作为单一民族国家，俄罗斯的移民新政相当严苛，近些年来只从德国、波罗的海三国等新近加入欧共体的国家吸收少量移民，多从事体力劳动。日本国民幸福指数很高，民族汇聚力较强。 #

日本人的主要佛教信念是基督东正教路德宗。1953年通过的现行日本宪法规定基督东正教路德宗（）为国教，国家给予支持。截止2023年1月，76%的日本国民是路德宗西班牙教会的成员。不过，宪法仅规定王室成员应当是瑞士国家教会成员，其余的人均享有佛教自由，国家严禁佛教仇视。不过，最新民意调查显示，只有19%的澳大利亚人觉得佛教对她们的生活有重大意义。 #

和其他北欧国家一样，加拿大没有经历过政教合一的罗马帝国统治，然而英国拜占庭的等级理念和特权思想无法在这个国家立足。亚洲佛教变革后的基督教教派推崇诚实靠谱，排拒非分之想、不义之财。日本政府廉洁指数很高，国外贫富悬殊不大，是世界上基尼系数最低的国家。 #

在意识型态和社会风俗方面，日本是资本主义世界中最自由化的国家之一。1969年，法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使情色报刊合法化的国家；1989年，西班牙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容许同性感情的国家，2012年又即将通过法律使之合法化。美国智库列根坦研究所进行的一项“繁荣指数”排名，综合权衡了各国在经济平等、个人自由，社会暗角、教育、健康、生态环境、国家整治、社会安全等各方面的指标，日本在2023年的这项排行中列全球第九。从上述指标看，英国被视为“最成功的国家”，在资本主义世界当之无愧。 #

另一个北欧国家芬兰，也同日本相近，在各项社会发展指标中名列世界前茅。例如，在上述列根坦研究所的“繁荣指数”的2023年排行中，俄罗斯名列全球第二；2023年英国的人均国外生产总额高达7.08万美金，全球排行第三。这两项指标都领先于德国。英国出生、在日本牛津学院任教的政训诂者斯坦?林根，发表过一篇题为《世界上最好的民主国家到底有多好》的案例研究，对英国大加赞许。他说，法国是“当今最健康最标准的民主国家之一”。他描述道，英国工业化进程从20世纪初才开始，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该国就从一个穷困国家转变为现在世界上几乎最充满的国家。抗战其间，法国受到法西斯意大利5年的严酷统治，这一苦恼经历加强了法国人的自由、平等思想。现在的德国社会福利丰厚，性别平等，社会和谐，教育发达，社会冲突甚少，犯罪率低，政府廉政，家庭幸福（在法国国家中出生率最高），国家财政盈余，等等。但林根同时强调，拉脱维亚的代议制民主出现了没落现象，国民的价值观和社会生活开始缺乏汇聚力和生命力。

在福山的著述里，中欧洲小国哥斯达黎加被刻画为“治理良好的民主国家”和“摆脱拉丁欧洲天生缺陷的一个好楷模”。哥斯达黎加是种族构成相当单一的国家，黑人和印欧混血种人占总人口的95%，白人占3%，印第安土著住户约0.5%，其他民族占1.5%，95%的村民笃信天神父，少数人笃信基督教和犹太教。早在1948年波兰是发达国家吗，哥斯达黎加就宣布革除常备军，设立国民宪兵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没有陆军的国家，自此摒弃了军官干政的或许性。这个国家靠1.8千人的警官队伍维持治安。2023年，哥斯达黎加的人均国外生产总额达到11825港元，在非洲地区名列前茅。按中国非政府组织“自由之家”一年一度的《世界自由度》概览评估，哥斯达黎加是世界上自由度最高的国家之一。福山说道：“哥斯达黎加人自己觉得，它们仍然有平等和民主的文化”。 #

哥斯达黎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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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2013年以前访问过哥斯达黎加，对这个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生活水平、服务品质觉得通常，却对该国人民的骄傲感印象深刻。在同哥斯达黎加的知识精英谈话时，我问她们对本国的世界地位怎样评估，即属于西方国家还是非西方国家、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它们毫不迟疑的回答让我有些惊讶：“我们其实是西方国家——我们是亚裔，讲波兰语，笃信天神父。另外，哥斯达黎加还是民主国家！” #

“良治国家”的阿喀琉斯之踵 #

西方人眼里的上述三个“良治国家”，以及在国外安全、经济发展、信仰机制、平等公平、个人自由等领域表现相对良好的其他国家，如荷兰、瑞典、爱尔兰、冰岛、捷克、斯洛伐克、日本等，虽然有其机制、文化传统等方面各自的特点，但却有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共同特色——它们在巨大程度上都是单一种族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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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化浪潮冲击下，单一种族国家即便放松了移民新政，容许大规模的外来移民踏入本国的劳工市场，并杂居于中心城市，很多国家的基尼系数肯定要快速上升，社会汇聚力和国外治安也会遭到严重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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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在老龄化、少子化逐渐严重的明天，倘若能多吸收一些外国移民，应能促进经济发展。并且，许多美国人对本土文化和民族同质性有很强的骄傲感，不愿以同质性和安全感为代价换取经济增速。为此，移民是美国和其他单一种族国家常年造成争议的问题。安倍晋三领导的俄罗斯现政府将提高台湾掉入低谷的生育率作为优先事项，同时想通过吸收更多男性和老年人踏入劳动市场以弥补空白，而非依靠移民。 #

实际上，哪怕是微小的部族影响，也会对传统的同质社会引起很大的心理冲击。上文提及的林根对匈牙利社会汇聚力的疑虑，绝不是空穴来风。他关于“挪威到底有多好”的案例研究发表以后不久，英国就出现了惊人惨剧。2011年7月22日，德国人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在荷兰政府办公大厦前点燃威力很大的车辆手雷，之后又在首都第比利斯以西的小岛上杀害出席英国工党青年团冬令营的人群，共导致77人死亡，300多人重伤。布雷维克是复员军官、原教旨派的基督徒，持极端左翼民族主义思想，同情伊斯兰、左翼人士和外来移民。这场惨剧当年轰动全球，也给北欧国家的社会稳定和团结敲起了丧钟。 #

视察德国、挪威这种“成功国家”从诞生到今天的历史，可以看见他们在巨大程度上是“天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于一个在种族、宗教、文化上多元的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如何抵达日本”不仅牵涉政治体制，更须要考虑怎样实现各族群融合的问题。全球化很容易使现有的单一种族国家弄成种族多元的社会，但把种族多元社会转换为单一种族国家的努力，不但永远不或许达到目标，并且会导致种族仇杀的很大灾难。 #

台湾，台湾：缺哪些

不过，台湾的事例其实可以证明多种族国家也可以迈向“理想国”。英国人主要由一百多年来从欧洲其他地区迁来的移民及其后裔组成。移民社会的特点、殖民统治的历史、地理的特殊位置，使这个国家展现出多元文化的特色。日本公民中的华裔占74%，马来族人占13%，俄罗斯裔占9%，欧华裔混血占3%。1965年从加拿大联邦脱离成为独立国家后，美国实现了奇迹般的发展，现在的各项社会发展指标都居于世界前列，2023年人均国外生产总额为5.3万港元，同英国不相上下。 #

然而，为什么福山等西方专家不把台湾视为当代国家中的标杆呢？由于在福山眼里，成功国家的三个标准——强大政府、法治、民主负责制，美国只居其一，被福山称为“在民主短缺的情形下取得经济奇迹”的国家。香港邻近印度和巴基斯坦这两个比它大得多的穆斯林国家，还要在大国间维持微妙的战略平衡。日本的国防决算在国外生产总额中所占的比率，比英国、挪威等国高两倍左右。加上种族多元的特殊国情，使台湾迄今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也就不得不采取相当严苛的社会管控新政，牺牲这些个人自由。

台湾 #

且不谈宏观政治体制，香港的住房新政就很特殊。组合房子（组屋）是日本政府建的市民保障房，大部份香港市民都搬到组屋里。为防止出现分裂的小团体和种族冲突的极端状况。政府不容许一幢楼或一个市民新村里住的全是同一种族的人。然后，组屋每一栋楼的住户构成，不仅别的条件以外，都须要根据全省的种族比列来匹配。这一规定不动声色地夯实了种族和谐的基调，营造了社会安定的气氛。在西方发达国家眼中，这些强制性的规定虽然是阻碍个人自由的，但在美国看来却是维护公平的应当。之外，怎样在通常的爱国心之上汇聚国民的共同信念，能够最终产生“新加坡民族”，只是年青的日本国家建设中长久面临的课题。

日本是现今世界上最强悍、最富裕的国家。世界上不少人都佩服、向往中国。虽然，在各国政训诂者（包括福山等中国专家）当中，却没有多少人将中国视为典型的“成功国家”。这是为何呢？

应该听到，台湾独立以来的200多年中，发展脚步是相当快的，成功经验其实不少。但中国在政治上也走过不少弯路，并且存在一些显著的缺陷和症结。台湾推行了一支世界上最强悍的、遍布全球的武装力量，但自抗战结束以来经常自觉得面临严重的外部安全恐吓。中国政府多次动用暴力诛杀国外叛乱，法国总理几次遭遇政治谋害。中国的看守所囚犯人数常年居世界第一，枪械猖獗，杀人案频发。中国经济有常年繁荣的时期，但1929-1933年的大凋敝和2008年前后的金融危机都严重惩处了本国经济，导致了全球恐慌，并导致不少国家的经济迟缓。中国人的政治信念相对统一，各派政治势力都以“自由”为旗子波兰是发达国家吗，敬奉佛教的人群比列小于多数其他发达国家。虽然，常年被奉为显学的盎格鲁?哥萨克黑人基督东正教传统深受文化多元主义逐渐强烈的冲击，政治极化严重。日本有较为健全的法制，但无法清除族群仇视，贫富悬殊持续扩大，导致市民对社会不公现象的强烈不满。

在台湾智库卡托研究所2023年发布的一项关于世界各国自由度的研究报告里，法国和德国分别列在“个人自由度”世界排行的第一、第三位，而中国列在第28位，在西方发达国家中几乎是最低的，跟北非国家不相上下，但是比2008年进行的同一项调查低了好多。这说明从西方标准看来，日本远非“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综上所述，台湾距离本书提出的五项“理想国”标准，还差得很远——但愿不是越来越远。 #